扎纸鸢引来的阴间报丧鸟
发布时间:2025-06-05 11:27 浏览量:17
暮色像块浸透桐油的粗布,沉甸甸压在槐树村上空。
李阿婆枯瘦的手指正捏着竹篾,竹片在她指缝间发出细微的咯吱声,仿佛老妪喉咙里未尽的喘息。
窗棂外飘进几片枯槐叶,黏在案头那只未成形的纸鸢上,青白纸面顿时洇开几道暗黄纹路,像极了人死前额角的尸斑。
“作孽啊……”她突然剧烈咳嗽起来,佝偻的脊背弯成虾米,手背青筋暴起如蚯蚓钻土。
铜盆里熬煮的浆糊咕嘟冒泡,蒸腾的热气裹着药渣苦味,在梁柱间凝成蛛网状的雾。
三个月前村头老槐树无风自断那夜,她就开始扎这种青面獠牙的纸鸢——说是给阴曹地府的引魂幡,实则是要替枉死的孙儿栓住游荡的魂。
子时的梆子声刚敲过三响,瓦檐突然传来窸窣响动。
李阿婆浑浊的眼珠猛地睁大,只见月光被什么黑影撕开道口子,三足乌鸦般的怪鸟扑棱棱落在晾纸鸢的竹竿上。
这畜生通体墨黑,唯有眼窝里跳动着两簇幽蓝鬼火,尾羽竟是七根白骨串成的链子,每根骨节都刻着歪扭的朱砂符。
“报丧鸟……”老人喉间滚出破碎的气音,手中竹篾应声而断。
她认得这邪物,三十年前村东头王屠户暴毙那夜,就见过同样的黑影掠过灵堂。
当时守夜的汉子们都说,这鸟叫一声折寿三年,若被它盯上……
怪鸟突然歪头,颅骨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。
它盯着屋梁垂下的纸鸢串,喉间溢出婴儿啼哭般的嘶鸣。
李阿婆浑身血液瞬间凝固——那些纸鸢的面目不知何时全变了,原本描金的童子脸化作青灰死人相,腮帮子鼓胀如含着满嘴铜钱,嘴角却咧到耳根,露出森森白齿。
“我的栓柱啊……”老人踉跄着扑向供桌,黄铜香炉被撞得哐当作响。
供奉的牌位早蒙了厚灰,金漆“李氏栓柱之灵位”几个字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绿。
她颤抖着摸出贴身荷包,倒出三枚生锈的铜钱按在牌位前,这是栓柱下葬时攥在掌心的陪葬。
窗外骤起阴风,报丧鸟的骨尾突然暴涨三尺,白骨链子叮叮当当缠上晾纸鸢的麻绳。
纸鸢们竟似活过来般,纷纷用尖利的竹骨手指撕扯绳结,断裂的竹片如箭雨般射向窗纸。
李阿婆惊恐地发现,每只纸鸢腹腔里都渗出暗红黏液,顺着墙根蜿蜒成诡异的符咒。
“栓柱!
是奶奶对不住你!”老人突然发狠咬破舌尖,一口血雾喷在最近那只纸鸢脸上。
青面童子的面皮滋滋作响,竟浮起密密麻麻的水泡。
报丧鸟发出凄厉的唳叫,蓝火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,振翅时带起的罡风掀翻了整张供桌。
牌位轰然倒地的刹那,李阿婆看见栓柱的魂魄从地底钻了出来。
七岁孩童的身子泡得发胀,眼眶里爬满蛆虫,却仍咧着嘴对她笑。
那笑容和她扎的纸鸢一模一样,嘴角几乎要撕裂到后脑勺。
“奶奶的纸鸢……飞不高……”栓柱的声音像是从水缸里发出来的,每说一个字就涌出几串气泡。
他伸出浮肿的手,指尖滴滴答答落着黑水,正要触到老人衣角时,报丧鸟突然俯冲而下,白骨尾链精准缠住孩童脖颈。
李阿婆目眦欲裂,抄起案头的剪纸刀就刺。
刀刃扎进怪鸟腹部的瞬间,她闻到浓烈的腐臭味,像是埋了百年的棺材板突然掀开。
报丧鸟发出非人的惨叫,蓝火瞳孔迸溅出火星,将满屋纸鸢瞬间点燃。
青面童子们在火中扭动挣扎,竹骨发出令人牙酸的爆裂声,腹腔里的黏液遇火即燃,腾起丈许高的幽绿鬼火。
栓柱的魂魄在火光中逐渐透明,他脖颈上的骨链却越收越紧。
李阿婆扑过去想扯断那链子,双手却穿过虚影,只抓到满把冰凉的怨气。
孩童最后对她笑了笑,嘴角咧到耳根,露出被蛆虫啃噬的牙床:“奶奶扎的纸鸢……拴不住我啦……”
报丧鸟突然振翅高飞,带着栓柱的残魂撞破屋顶。
李阿婆跟着追到院中,看见满天纸灰如黑雪纷飞,每片灰烬上都映着孩童扭曲的笑脸。
她这才发现,整个槐树村都笼罩在血色雾气里,家家户户的窗棂后都探出惨白的人脸,瞳孔里跳动着和报丧鸟同样的蓝火。
“原来……都死了……”老人踉跄着扶住槐树,树皮上渗出暗红汁液,像极了人血。
三个月前暴雨夜,山洪冲垮了村后乱葬岗,她亲眼看见栓柱的坟包被冲开,那口薄棺材顺流而下,转眼就被泥石流吞没。
当时她疯魔了般扎纸鸢,说要给孙儿在阴间当船,却不知这些浸透她心头血的祭品,早成了招魂的引子。
报丧鸟的啼叫再次响起,这次是从四面八方涌来。
李阿婆抬头望去,只见无数黑影盘旋在村子上空,每只怪鸟都拖着长长的白骨链,链子末端拴着个半透明的孩童。
他们有的缺胳膊少腿,有的肚肠外翻,却都朝着同一个方向伸出手——正是村东头那棵被雷劈焦的老槐树。
老人突然明白了什么。
她颤抖着摸出最后一只纸鸢,这是用栓柱生前的旧衣裁的,胸口还缝着歪歪扭扭的“寿”字。
当她咬破指尖将血涂在纸鸢脸上时,整个村子的地面突然开始震动,无数苍白手臂破土而出,死死抓住她的脚踝。
“来啊!
都来陪我的栓柱!”李阿婆狂笑着将纸鸢抛向空中。
纸鸢遇风即长,转眼化作遮天蔽日的巨鸢,青面獠牙的面目在雷光中忽隐忽现。
报丧鸟群发出惊恐的唳叫,白骨链纷纷断裂,被拴住的孩童魂魄如脱缰野马,争先恐后扑向巨鸢。
血雨倾盆而下,李阿婆看见栓柱站在巨鸢头顶,这次他的面容终于清晰,是生前虎头虎脑的可爱模样。
孩子朝她伸出小手,掌心里托着颗跳动的红心——正是她当年亲手缝进陪葬衣的心形荷包。
“奶奶,咱们回家。”栓柱的声音清亮如银铃,再也不见半点阴气。
李阿婆感觉脚踝一轻,那些苍白手臂竟化作槐花纷纷扬扬。
她最后望了眼熟悉的村落,发现所有房屋都在塌陷,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棺材,每口棺材上都刻着“李”字。
巨鸢发出一声清越的鸣叫,驮着万千孩童魂魄冲破血云。
报丧鸟群在身后炸成团团黑雾,白骨链子叮叮当当坠入深渊。
李阿婆觉得眼皮越来越沉,恍惚间看见栓柱在云层里对她挥手,孩子身后的天空裂开道金缝,有温暖的光透进来。
当第一缕晨光刺破天际时,打更的赵瘸子发现槐树村消失了。
原地只剩棵焦黑的槐树,树根处摆着只烧焦的纸鸢,面孔狰狞可怖,嘴角却诡异地向上翘着。
更诡异的是,纸鸢腹腔里塞着件小孩衣裳,胸口处用金线绣着小小的“寿”字,在朝阳下泛着奇异的光泽。
三十里外的道观里,老道长突然喷出口黑血。
他盯着龟甲上碎裂的裂纹,浑浊的眼珠里满是惊骇:“七煞锁魂阵……竟被血亲至情破了……那老婆子用命换了百鬼投胎啊……”
而在某个不知名的时空,李阿婆正牵着栓柱的手走在开满槐花的路上。
孩子突然仰头问她:“奶奶,为什么那些纸鸢都长着你的脸呀?”老人愣了愣,低头看见自己苍老的面容正从掌心褪去,化作个扎着羊角辫的小丫头。
她这才想起,自己七岁那年也溺死在这条河里,是栓柱的太奶奶扎了七七四十九天纸鸢,才把她从忘川河上引回来。
“因为奶奶的纸鸢啊……”她笑着蹲下身,指尖轻点孩童眉心,“是拴着两辈子的念想呢。”
远处传来悠扬的唢呐声,十八个纸扎童男童女抬着大红花轿,正从奈何桥上缓缓走过。
领头的纸人突然转头,露出和李阿婆一模一样的面容,对着母子俩眨了眨眼。
纸轿碾过忘川的刹那,李阿婆腰间铜铃无风自鸣。
那铃铛是栓柱满月时,她从乱葬岗捡的青铜残片熔铸而成,此刻却迸发出龙吟般的清越声响。
十八个纸扎童男童女同时僵住,描金的面皮簌簌掉落,露出底下森白的颅骨,眼窝里两簇幽蓝鬼火正与铜铃共鸣。
“奶奶,他们在怕你的铃铛。”栓柱突然攥紧她的手,孩童掌心沁出冰凉的尸水。
李阿婆这才惊觉,脚下青石板路不知何时变成了血河,暗红浪涛中浮沉着无数青铜锁链,每根链子都拴着个蜷缩的魂魄。
更远处,奈何桥头悬着面铜镜,镜中映出的竟是槐树村全貌,只是所有房屋都倒悬在苍穹,檐角垂落的灯笼里跳动着人心形状的火苗。
一阵阴风卷着纸钱掠过,领头的纸人突然裂开嘴角。
那笑容与李阿婆扎的纸鸢如出一辙,从耳根撕到后脑,露出里面蠕动的蛆虫:“李家第七代引魂人,你可知自己早已身在局中?”纸人话音未落,血河中猛地窜起条白骨巨蟒,蛇口大张处隐约可见栓柱的旧衣角。
李阿婆瞳孔骤缩,想也不想便将栓柱护在身后。
她摸出贴身收藏的桃木簪——这是栓柱头七那夜,从坟头土里刨出来的,簪头刻着蝌蚪状的符文。
当簪尖刺入掌心的瞬间,整条血河突然沸腾,那些青铜锁链发出锁簧弹开的脆响,万千魂魄竟齐刷刷转向她,异口同声地唤着:“娘!”
“你们……认得我?”老人踉跄后退,后背撞上冰凉的铜镜。
镜面泛起涟漪,倒映出她十八岁出嫁时的模样:凤冠霞帔下,腰间铜铃与现在这枚别无二致。
更诡异的是,陪嫁的妆奁里整整齐齐码着七具纸扎童尸,每具胸口都绣着褪色的“寿”字。
纸人突然发出夜枭般的笑声,十八具纸扎身躯同时炸裂。
漫天纸灰中浮现出七道虚影,皆是不同年岁的李家女子,或怀抱婴孩或手持引魂幡,眉眼间与李阿婆有七分相似。
她们齐刷刷跪在血河之上,齐声唱道:“一念轮回七世劫,纸衣为舟渡忘川。”
栓柱突然发出非人的尖啸,他脖颈处的勒痕正在渗出黑血,那些血珠落地便化作青铜锁链,朝着李阿婆脚踝缠来。
老人这才看清,孩童脚踝早已被锁链贯穿,链子另一端没入血河深处,与万千魂魄的锁链缠绕在一起。
“原来栓柱不是第一个……”李阿婆浑身剧震,想起族谱上那些离奇早夭的孩童。
李家女子每逢七代必产死婴,那些婴儿下葬时都穿着她亲手扎的纸寿衣,衣角缝着同样的桃木簪。
此刻镜中画面流转,她看见自己前世抱着夭折的婴孩跪在祠堂,老族长将铜铃系在她腰间,说这是用先祖魂血炼就的法器。
血河突然掀起百丈巨浪,白骨巨蟒破水而出。
这次李阿婆看清了,蛇身鳞片竟是无数张扭曲的人脸,每张脸都在重复着:“还我命来!”她认出其中一张是栓柱的生母——那个难产而死的年轻媳妇,此刻七窍正流着蛆虫,却仍对她露出诡异的微笑。
“婆母,你扎的纸鸢拴不住他呢。”女鬼的声音像是砂纸摩擦铁锅,她枯槁的手掌穿透巨蟒身躯,指尖缠绕着栓柱的半截肠子。
李阿婆胃里翻江倒海,却见女鬼突然转头看向铜镜,瞳孔里映出更多画面:历代李家女子在产房挣扎,接生婆往婴孩口中塞入纸符;夭折的孩童被装进贴满黄符的陶瓮,埋在槐树根下时,树皮上渗出与她指尖同样的血。
铜铃再次急响,这次震得李阿婆三魂七魄几乎离体。
她终于明白,这铃铛根本不是法器,而是困住李家血脉的枷锁。
七代女子以心头血供养铜铃,实则是用魂魄喂养着血河下的某个存在。
而栓柱的死,不过是这场绵延百年的献祭中,最新鲜的祭品。
“奶奶快跑!”栓柱突然爆发出惊天气力,他残缺的躯体像充气般膨胀,皮肤下凸起无数青铜锁链的纹路。
孩童双手结出玄奥手印,竟是李家秘传的引魂诀。
李阿婆惊觉这手势与她梦中反复出现的残影重叠——那个总在月圆之夜扎纸鸢的模糊身影,此刻终于清晰起来,正是她自己!
血河开始逆流,万千魂魄发出凄厉哀嚎。
李阿婆看见铜镜中的槐树村正在崩塌,所有“李”姓棺材同时炸开,飞出的白骨在空中拼凑成巨大的青铜棺椁。
棺椁表面刻着李家七代女子的生辰八字,而属于她的那行字正在渗血,血珠凝成个与栓柱一模一样的婴孩。
“原来我们才是祭品……”老人突然狂笑,泪水混着血水糊了满脸。
她扯下腰间铜铃狠狠掷向血河,铃铛在触及水面的刹那化作滔天烈焰。
火光中浮现出七具纸扎童尸,她们手拉手围成圈,将李阿婆与栓柱护在中央。
每具纸尸口中都吐出半截桃木簪,簪尖相对时,竟在空中织成张金色大网。
白骨巨蟒发出震天怒吼,蛇头撞上金网的瞬间,李阿婆听见自己骨骼碎裂的声响。
无数记忆碎片涌入脑海:她看见自己抱着初生的栓柱走向槐树,树根下伸出七双苍白的手;看见族老们将铜铃系在她腰间,说这是保母子平安的护身符;更看见历代李家女子在产床上咽气时,嘴角都挂着与纸人同样的笑。
“一念轮回,七世还债。”清冷的女声自天际传来,血河上空裂开道缝隙。
李阿婆抬头望去,只见云端站着个穿月白道袍的女子,她手中拂尘竟是用婴孩胎发编织而成。
女子身后悬浮着七口青铜棺椁,每口棺盖都嵌着块人皮,正是李家七代女子的面容。
栓柱突然发出野兽般的嘶吼,他脖颈处的锁链寸寸崩断,化作漫天纸灰。
孩童的身体开始透明,却仍固执地挡在李阿婆身前:“你们骗我奶奶!
说好扎够纸鸢就能见娘亲的!”他指尖射出七道血线,精准刺入七具纸尸的天灵盖。
纸尸们同时睁开眼,眼中迸发出与铜铃相同的幽蓝鬼火。
李阿婆感觉心脏被无形的手攥紧,那些封印在血脉深处的记忆彻底苏醒。
她终于想起,自己根本不是栓柱的亲祖母——七十年前那个暴雨夜,她抱着刚死的婴孩逃进乱葬岗,在槐树下捡到了这枚铜铃。
当时有位道姑告诉她,只要用李家血脉供养铜铃,就能换回孩子性命。
“好个偷天换日!”云端女子拂尘轻扬,七口棺椁同时开启。
冲天怨气化作实体,竟是七个与栓柱面容相似的孩童。
他们手脚相连组成锁链,将李阿婆与栓柱团团围住。
李阿婆这才看清,每个孩童眉心都点着朱砂痣,与栓柱胎记的位置分毫不差。
血河开始凝固成青铜,白骨巨蟒化作锁链缠绕在棺椁周围。
李阿婆感觉魂魄正在被撕扯,她看见自己的身体逐渐纸化,皮肤下浮现出密密麻麻的符咒。
而栓柱的魂魄正在消散,化作点点星芒融入那些青铜棺椁。
“以我七世轮回,换你一念清明。”李阿婆突然咬破舌尖,将心头血喷在即将纸化的右臂上。
她以血为墨,在虚空中画出道从未见过的符咒。
符成刹那,七具纸尸同时炸裂,漫天纸灰汇聚成巨大的纸鸢。
纸鸢腹腔中浮现出真实的场景:历代李家女子都在产房被掉包,真正的婴孩被炼成铜铃中的器灵,而她们抱回家的都是纸扎替身。
云端女子脸色骤变,手中拂尘寸寸断裂。
李阿婆趁机将左臂插入自己胸膛,掏出的不是心脏,而是枚正在跳动的青铜铃铛。
她将铃铛抛向纸鸢,铃舌与符咒相撞的瞬间,整个忘川世界开始崩塌。
“栓柱!
抓住我的手!”李阿婆在虚空中大喊。
她看见孩童的魂魄正在重组,无数青铜碎片从棺椁中飞出,在他身后拼凑出对巨大的纸翼。
而血河深处传来锁链崩断的脆响,七道虚影从地底升起,竟是历代李家女子的完整魂魄。
当最后一块青铜棺椁炸裂时,李阿婆感觉自己的魂魄轻如鸿毛。
她看见栓柱的纸翼掠过云端,所过之处血河化作甘露,白骨开出红莲。
云端女子发出不甘的怒吼,胎发拂尘却开始自燃,火光中浮现出真正的李家祠堂——那里供奉的根本不是牌位,而是七具插满桃木簪的纸扎女尸。
“原来我们早该超度了……”李阿婆笑着闭上眼,她的身体正在化为纸灰,却比任何时候都感到轻松。
最后映入眼帘的,是栓柱牵着七个孩童的手,他们眉心的朱砂痣连成北斗七星。
孩童们身后,七道虚影正将铜铃埋进开满红莲的忘川,而她自己则变成了纸鸢上的一根竹骨,永远守护着这份迟来的清明。
不知过了多久,打更的赵瘸子在槐树根下挖出个陶瓮。
瓮中是七具婴孩纸尸,每具胸口都绣着褪色的“寿”字,腰间却系着崭新的铜铃。
当第一缕晨光穿透云层时,所有铜铃同时自鸣,惊起满山寒鸦。
而在更深的地底,七口青铜棺椁正缓缓沉入岩浆,棺盖上的人皮面孔却都露出了释然的微笑。
陶瓮碎裂的脆响惊飞寒鸦时,赵瘸子正用独眼窥视瓮内。
七具婴孩纸尸突然睁眼,瞳中流转的竟是北斗七星的辉光。
他踉跄后退撞上槐树,树皮簌簌剥落,露出底下密布的青铜锁链纹路。
锁链深处传来锁簧弹动的轻鸣,震得他耳膜渗血,恍惚间看见自己三魂七魄正被扯出天灵盖。
“天地玄宗,万炁本根!”
清叱如黄钟大吕,赵瘸子颈间玉牌迸发青光。
那光中走出个布衣道人,鹤发童颜却拄着根桃木拐,拐头雕着与铜铃相同的蝌蚪符。
道人拂尘扫过,纸婴化作七道流光没入槐树,树根处顿时涌出清泉,冲刷着青铜锁链上的斑斑血锈。
“青阳子,你终究来了。”云端传来女子冷笑,胎发拂尘撕开云层,显出七具横陈的青铜棺椁。
每具棺盖上都坐着个李家女子,她们或执针线缝补纸衣,或握桃木簪雕刻符咒,眉眼间与李阿婆别无二致,却都散发着尸山血海般的煞气。
青阳子拐杖顿地,方圆三里的土地突然隆起。
土浪中钻出无数纸人,皆是李阿婆生前扎的童男童女,此刻却手持判官笔,在虚空中勾画血色符咒。
为首的纸人突然开口,声音竟与李阿婆完全相同:“老东西,你当年教我以纸代魂,可没说过要赔上七世轮回。”
“无量天尊。”道人轻叹,拐头符文亮如白昼。
纸人们同时僵住,描金的面皮浮现蛛网裂纹,露出底下森白的颅骨。
青阳子踏罡步斗,每步落下都震碎片片虚空,露出背后浩瀚星河。
北斗七星突然大放光明,七道星光如锁链垂落,将青铜棺椁钉在原地。
云端女子面色骤变,她怀中婴孩突然啼哭。
那哭声似金铁交鸣,震得满山槐花化作血雨。
青阳子瞳孔微缩,认出这婴孩眉心朱砂痣,正是李阿婆当年埋在槐树根下的胎发所化。
“好个偷龙转凤!”道人拂尘缠住坠落的星光,竟将其凝成七枚铜钱。
铜钱表面浮现出李家七代女子的面容,她们或笑或泣,指尖都缠绕着同样的青铜锁链。
青阳子将铜钱弹向棺椁,钱眼穿透棺盖的刹那,七具女尸同时睁眼。
赵瘸子突然惨叫,他看见自己的独眼变成了铜铃,瞳孔里映出骇人场景:历代李家女子产房中,接生婆都是同一个纸扎老妪。
那老妪手持铜铃,每当婴孩啼哭,便将铃舌刺入其天灵盖。
而真正的新生儿,都被塞进槐树根下的陶瓮,与七具青铜棺遥相呼应。
“原来你们早该绝后。”青阳子话音未落,北斗星光突然暴涨。
七具棺椁腾空而起,棺盖上的李家女子化作纸灰,在星辉中重组为巨大的纸鸢。
纸鸢腹腔内传来锁链拖拽声,栓柱的魂魄正被七道星芒牵引,他身后浮现出整座槐树村的虚影——所有房屋都倒悬在苍穹,檐角灯笼里跳动着婴孩模样的火苗。
云端女子突然现出真身,竟是具三头六臂的纸扎神像。
她每只手中都握着不同的法器:桃木簪、铜铃、引魂幡、纸寿衣、青铜锁、血河砚、以及半截未燃尽的胎发拂尘。
神像六目齐睁,瞳中映出李阿婆七世轮回:有时她是接生婆,有时是守灵妇,更多时候是扎纸人的老妪,但每世都逃不过亲手埋葬婴孩的宿命。
“青阳子!
你当年创的纸代魂术,本为超度枉死孤魂。”神像发出七重合音,震得星河泛起涟漪,“如今却成了困住李家血脉的囚笼,这笔因果你担得起吗?”
道人面色微变,手中桃木拐浮现裂痕。
他想起百年前那个雨夜,自己为救疫病中的村子,将七具夭折婴孩炼成纸灵。
本想借北斗星光转世投胎,却不想被有心人篡改阵法,将李家血脉变成了活人祭品。
“老道今日便破了这轮回局!”青阳子突然扯开道袍,心口处赫然嵌着枚青铜铃铛。
他并指如剑刺入心口,铃舌弹出的瞬间,北斗星光化作七柄光剑。
剑光过处,纸鸢寸寸崩解,露出内里真正的景象——七具婴孩尸体被青铜锁链贯穿,呈北斗阵型悬浮在血河之上,每具尸体的天灵盖都插着半截桃木簪。
“原来如此!”青阳子仰天大笑,笑声中带着血沫。
他终于明白,当年那场疫病根本是场阴谋——有人故意让李家女子集体怀孕,又在产房布下换魂阵。
而自己为救村民创出的纸代魂术,恰好成了催动阵法的钥匙。
云端神像发出夜枭般的笑声,六臂同时结印。
血河突然倒卷,化作七条巨蟒缠向光剑。
巨蟒口中喷出青铜钉,钉身刻着李家七代女子的生辰八字。
青阳子瞳孔骤缩,认出这些钉子正是当年埋在槐树根下的镇物,此刻却被炼成了噬魂法器。
“道长小心!”赵瘸子突然暴起,纸化的身体撞向青铜钉。
那些钉子穿透他胸膛的瞬间,他独眼中爆发出璀璨星光——竟是北斗最后一颗隐星。
星光没入光剑,七柄剑突然合而为一,化作通天彻地的巨剑。
巨剑斩落的刹那,时间仿佛静止。
青阳子看见赵瘸子化作漫天纸灰,每片灰烬都映着段记忆:这瘸腿更夫竟是李家旁支,为守护这个秘密,他装疯卖傻七十年,暗中收集所有与铜铃有关的线索。
而他真正的名字,叫李守拙。
“以我残躯,破尔轮回!”李守拙的声音在星空中回荡,他的魂魄化作万千纸鹤,衔着铜钱冲向青铜棺椁。
纸鹤撞上棺盖的瞬间,七具婴孩尸体同时睁眼,他们眉心的朱砂痣射出红光,在空中交织成巨大的封印阵。
青阳子趁机咬破舌尖,将心头血喷在桃木拐上。
拐头符文突然脱落,化作七只金甲神将。
神将手持北斗七星幡,幡面浮现出李阿婆七世面容。
当第七面幡展开时,整个忘川世界开始坍缩,血河化作甘露,白骨开出红莲,青铜棺椁上的李家女子们,眼角竟都滑落血泪。
云端神像发出凄厉哀嚎,她的三颗头颅同时炸裂。
纸灰中飞出七枚桃木簪,与金甲神将的星幡相撞,爆发出照亮幽冥的强光。
青阳子在强光中看见真相:原来当年布阵之人,正是自己的师弟玄阴子。
那人为求长生,创出纸代魂术,却因遭天谴而走火入魔,将整个李家村变成了活人祭坛。
“师兄,你终究还是来了。”沙哑的声音自地底传来,玄阴子从青铜棺椁中坐起。
他半张脸是道人模样,另半张却已化作纸扎,眼窝里跳动着与报丧鸟相同的蓝火。
玄阴子手中握着半颗心脏,正是青阳子当年为救疫病剖出的道心。
巨剑突然发出龙吟,剑身上的北斗星光开始逆流。
青阳子感觉寿元在飞速流逝,他看见自己的白发正在成片脱落,皮肤迅速干瘪如枯树皮。
但老道眼中却燃起前所未有的光芒,因为他终于明白,要破这轮回局,必须有人真正魂飞魄散。
“师弟,你可记得入门时发的誓?”青阳子突然并指如剑,刺向自己眉心。
玄阴子脸色骤变,想阻止却已来不及。
道人天灵盖飞出七道流光,每道光中都坐着个青阳子——他们分别穿着不同颜色的道袍,对应北斗七星的颜色。
“贪狼、巨门、禄存、文曲、廉贞、武曲、破军!”七位道人同时结印,北斗星光化作锁链贯穿玄阴子。
纸扎半边身子开始燃烧,蓝火中浮现出无数婴孩的面容,正是七百年来被献祭的李家血脉。
玄阴子发出非人的惨叫,他手中道心突然炸裂,碎片化作漫天纸钱。
李守拙的纸鹤此时冲破封印,衔着铜钱撞向玄阴子天灵。
纸钱与铜钱相撞的刹那,整个幽冥界响起清越的铃声。
青阳子看见自己的身体正在消散,却露出解脱的笑容。
他终于为七百年的因果画上句点,虽然代价是永世不得超生。
玄阴子突然狂笑,他仅剩的半张脸开始龟裂:“你以为这样就能结束?
看看你的好徒儿吧!”他指向星河深处,只见栓柱的魂魄正在重组,但这次他身后浮现出七百具婴孩虚影,每个都长着与青阳子相同的面容。
老道瞳孔骤缩,他终于看清这场轮回局最恶毒的算计——玄阴子竟将他的魂魄碎片炼成了器灵!
那些婴孩眉心的朱砂痣,根本不是胎记,而是北斗封印的阵眼。
每当有李家女子产下男婴,都会自动成为青阳子的转世容器。
“好一个局中局!”青阳子突然大笑,笑声震碎最后一片虚空。
他化作漫天星辉冲向婴孩群,每道星光都刺入一个朱砂痣。
当最后一道星光没入栓柱眉心时,整个幽冥界突然安静。
七百具婴孩虚影同时消散,化作甘露滋润着干涸的血河。
玄阴子发出绝望的嘶吼,他的纸扎半身彻底化为飞灰。
青阳子的道袍碎片飘落在他面前,组成段血色经文:“以我七魄,镇尔轮回;以我三魂,渡尔往生。”经文亮起的瞬间,北斗七星突然移位,在幽冥界上空拼出巨大的太极图。
太极图旋转着压向青铜棺椁,棺中婴孩尸体开始皲裂。
每道裂缝中都飞出只纸鹤,衔着铜钱飞向人间。
当最后具棺椁沉入地底时,整片忘川化作银河,银河中漂浮着无数纸鸢,每只纸鸢上都坐着个笑容灿烂的孩童。
李守拙的残魂出现在银河边,他独眼中映着人间景象:槐树村原址上,七百株新槐破土而出,每棵树下都埋着个陶瓮。
瓮中是崭新的纸婴,眉心点着朱砂痣,腰间系着铜铃。
而村头老槐树上,栓柱正与七个孩童放纸鸢,他们手中牵着的线,正是北斗七星的辉光。
“原来真正的超度,是给他们新生。”李守拙笑着化作纸灰,融入银河。
远处传来悠扬的唢呐声,十八个纸扎童男童女抬着空轿走过,轿帘上绣着李阿婆扎的最后一个纸鸢——青面獠牙的面目下,藏着张孩童般纯真的笑脸。
- 上一篇:扎船匠扎的纸船沉阳
- 下一篇:邓州北京路东方幼儿园师生到致远学校参观“取经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