云踪

出校门时，夕阳正把天染成淡橘色。我踢着石子往前走，书包带滑到胳膊肘，忽然瞥见天上有朵云——离得很远，像被风吹散的棉絮，边缘都磨得毛茸茸的。它悬在教学楼顶的上方，我走了几十步回头，它竟还在那个位置，像枚被钉在天上的纽扣。

起初没太在意。夏天的云总这样，东游西荡的，说不定下一秒就被风扯成了丝。我拐进巷口，卖冰粉的阿姨掀开保温桶，甜香混着晚风扑过来。“要加山楂碎不？”她问。我抬头掏钱时，那朵云刚好飘到巷口的槐树上空，好像踮脚在看我手里的冰粉碗。这会它近了些，能看清边缘的卷边，像刚蒸好的千层糕。

沿着河边走时，云影落在水面上，被波纹揉成一片碎银。我蹲下来摸水，凉丝丝的触感漫过指尖，云影也跟着晃，像在跟我摆手。有个穿碎花裙的小姑娘跑过，指着云喊：“妈妈你看，那朵云像小绵羊！”我顺着她指的方向望，可不是么，刚才还松松散散的云，这会竟聚出了圆滚滚的身子，头顶还翘着一小撮“羊毛”。它离得更近了，仿佛站在桥栏边就能摸到，连阳光透过云层的金边都看得分明。

走到老书店门口时，云又退远了。刚才的“小绵羊”被扯成了细长的条，像谁在天上晾了半匹白纱。老板趴在柜台上打盹，收音机里唱着旧戏，“原来姹紫嫣红开遍，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”。我盯着云看，它慢慢飘，飘过书店的灰瓦顶，飘过对面的红绿灯，始终在我视线里，不远不近。忽然想起小时候攥着的气球，线断了那天，它也是这样，先急急忙忙往上飞，飞远了又好像在等我，直到变成个小点，融进蓝天里。

云又近了些，这次像块浸了水的棉花，沉甸甸的，边缘垂下来的纹路像流水。我坐在公交站台的长椅上，看它的影子扫过广告牌——印着明星的海报被云影遮了半张脸，倒显出几分温柔。旁边的老奶奶收拾着菜篮，茄子上还沾着泥，“这天要变喽，云走得这么急”。我没接话，只觉得这朵云像位老朋友，不说话，就跟着你走，你快它也快，你停它也停。

等公交时，云突然被风吹得散开，变成几缕薄纱，一下子远了好多，淡得几乎要看不见。心里竟有点空落落的，像刚把手里的糖分给了别人。可再眨眼看，远处又有新的云絮凑过来，慢慢聚成一团，比刚才的更白，像撒了把碎盐在天上。这时候忽然想通了，就像去年弄丢的那支钢笔，当时哭了好久，可后来买的这支，笔杆上的花纹更合我意；就像转学的同桌，刚开始总觉得没人陪我跳皮筋，后来发现新同桌会折千纸鹤，飞得比皮筋还高。

公交车来了，我起身时，云又跟到了车顶。这次它离得不远不近，像块被熨平的白手帕。车窗外的树往后退，路灯一盏盏亮起来，云的颜色也变了，被路灯染成淡淡的黄，像块刚出炉的面包。

到小区门口时，我抬头看，云还在。它好像又远了点，融进渐暗的天色里，只留个模糊的轮廓。但我没再觉得可惜，因为刚才它离得近时，我看清了它里面藏着的金边；现在它远了，又像幅水墨画，几笔就勾出温柔的形状。

原来风景从来都这样，这一刻有这一刻的模样。就像这朵云，远时有远的清透，近时有近的厚实，变的是距离，不变的是它一直在那里，陪着你走这段路。我踩着自己的影子往楼道走，心里轻快得很，连书包都好像轻了些。明天说不定会遇见另一朵云，也说不定还是它，不管怎样，都是路上该有的风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