弟媳在我住院时卖掉了我的房子,我直接报警后,她却跪求我原谅!
发布时间:2025-07-01 00:46 浏览量:3
弟媳在我住院时卖掉了我的房子,我直接报警后,她却跪求我原谅!(上)已完结
童年记忆里最深的一幕,是八岁那年发高烧的黄昏。老式二八自行车横梁上,我像片枯叶般蜷缩着,看着爹的背影在雨帘里忽远忽近。他把我搁在娘家斑驳的木门前,转身消失在雨幕中的背影,和当年他卷走陪嫁衣柜时一样决绝。
娘顶着瓢泼大雨冲出来时,蓑衣下摆还在滴水。她把我重新抱上后座,车轱辘碾过青石板路的声响,混着雨点砸在斗笠上的噼啪声,在空荡荡的巷子里撞出回音。卫生所朱红色的十字标志明明就在五里外的岔路口,可那截被雨水泡胀的土路,我们愣是走了三个来回。
后来爸妈陆续搬离了村子。我常坐在后山坡的泥地里,看夕阳把老屋的瓦片染成锈红色。身后是爷爷奶奶长满青苔的坟包,面前是渐渐空寂的村庄,炊烟不再升起,狗吠也听不见了。雨季来临时,山脚下的土路总会泛起陈年的泥腥味,像极了那年辗转在父母之间时,浸透棉袄的雨水气息。
自我懵懂记事起,耳畔就萦绕着父母无休止的争执。母亲总指着父亲鼻尖数落,说他是扶不上墙的烂泥,整日醉醺醺瘫在炕头,连买盐的钱都挣不来。父亲则反唇相讥,骂母亲水性杨花,成日里招蜂引蝶,全然不顾妇人本分。
"我不出去抛头露面,全家喝西北风去?指望你这种废物能养活孩子?"母亲把笤帚摔得震天响。父亲猛地踹翻板凳:"你个不守妇道的贱·货!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些腌臜事!"
他们吵架从不知避讳孩童,以至于我总蜷缩在炕角,把指甲掐进掌心——定是我这个拖油瓶的存在,才让这个家不得安宁。若没有我,父母或许能像邻家叔婶那般和睦。
父亲酗酒后常动粗,瓷碗碎裂声里夹杂着母亲的尖叫。我若哭出声,迎面便是劈头盖脸的巴掌:"丧门星!赔钱货!"母亲挨打后则会掀翻饭桌,将能砸的物件摔个粉碎,而后顶着满头乱发摔门而去。
六岁那年,家中连只完好的碗都寻不着时,父母终于扯了离婚证。母亲走得干脆,连件换洗衣裳都没拿,徒留我与醉汉父亲守着四面漏风的土坯房。
那场高烧来得猝不及防。我浑身滚烫如炭,父亲却踩着露水背我走了二十里山路。晨雾中,他把我撂在母亲娘家破败的木门前,梆梆梆砸得震天响:"你亲骨肉要咽气了,自己看着办!"
母亲推门出来时,我正蜷缩在青石板上,脸蛋烧得通红。她没伸手搀扶,反叉着腰继续咒骂:"天杀的短命鬼!快死了才想起老娘?"我望着她翕动的嘴唇,耳鸣渐渐淹没了所有声浪。
再睁眼时,已伏在母亲自行车后座。她用麻绳将我拦腰捆在腰间,生怕我栽进路旁水沟。"妈……我冷……"我牙齿打颤。"忍着!谁不冷?"她头也不回地蹬车,破棉袄在风里猎猎作响。
路过卫生院时,我虚弱地指向白漆招牌。"当老娘不识字?"她啐了口,"看病不要钱?找你那酒鬼爹要去!"天际炸开紫色闪电,瓢泼大雨瞬间浇透全身。母亲非但未停,反而蹬得更急,雨水顺着她的发梢甩在我脸上。
雨幕中,我又被抛回父亲院前。隔着雨帘,看他们像两头发怒的野兽互相撕扯。母亲最终挣脱桎梏,推着吱呀作响的自行车消失在雨夜,声嘶力竭的咒骂被雨声撕碎:"死绝了才清净!"
父亲重重摔上铁门那刻,我瘫坐在泥水里,听着雨滴敲打青砖的脆响。这场高烧持续了整夜,我在冰凉的雨水中数着更鼓,看檐角蛛网结了又散。
次日晌午,父亲发现我气息奄奄,手忙脚乱把我捆在二八大杠上。倒悬的视野里,卫生院蓝漆招牌忽远忽近,我想提醒他到了,喉头却只发出破风箱般的嘶鸣。最终,那抹象征着生机的白色,永远定格在了我模糊的视线尽头。
不知在这场推诿中往返了多少趟,当意识彻底沉入黑暗前,我发现自己躺在后山荒坟间。湿冷的泥土渗进衣襟,背后是祖父祖母斑驳的墓碑。
许是祖辈在天之灵庇佑,我竟从鬼门关前捡回条命。喉咙像被砂纸磨过般火辣辣地疼,我疯了一样往家奔,却发现开门的不是父亲,而是住在村西头的六叔。
"你爹没领你走?"他握着门把的手明显顿住。
我咽了口唾沫,嗓子里像堵着团棉花:"我爹呢?"
"昨儿就把宅子过给我了,这会儿该搬到镇上了吧。"六叔瞅着我快脱相的小脸和沾满泥垢的衣衫,终究侧身让出条缝,"先进来垫口吃的。"
捧着豁口瓷碗扒完糙米饭,我拖着灌铅似的双腿往二十里外的娘家挪。六岁孩童的脚板哪经得起这般折腾,等暮色四合时,那处土坯房早已人去屋空。回程路上,夜色像被墨汁泼透的夜幕,整个村子沉寂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。
蜷在爷爷奶奶坟头时,冰凉的墓碑竟比破庙更让人心安。次日晨光熹微中,村长踩着露水找来,布满老茧的手掌将我冻僵的小手捂得发烫。
"作孽哟……"他话未说完,屋里突然炸开尖利的叫骂,"王守义!你当村长当糊涂了?这野崽子你也敢往家领?"村长媳妇叉着腰堵在门槛,涂着胭脂的脸因愤怒扭曲,"咱家粮仓都见底了,你还当观世音普度众生呢!"
女人一屁股坐在青石板上,干打雷不下雨地哭嚎:"这日子没法过了!你跟这小杂·种过吧,我们娘俩这就吊死在老槐树上!"村长手忙脚乱去搀,反倒被挠出几道血痕。
村口老柳树下,村长蹲着与我平视,粗糙的拇指抹去我腮边的泪:"叔对不往你……"他喉咙滚了滚,“我那媳妇泼辣,我留不住你了。”
我攥着衣角直摇头,枯瘦的手指指向坟茔密布的山坳。那天晌午刚过,村长领着几个膀大腰圆的汉子踏进我家祖坟地界,扛来不少人家弃置的残破木板和朽木柱子,七手八脚给我搭了间歪歪扭扭的木棚子。
虽说都是些废弃的边角料,可寻常庄户人家哪舍得扔这些硬木料?平日里劈了当柴火烧都嫌不够,定是村长腆着老脸求遍半个村子才凑齐这些家当。临行前王叔往我怀里塞了袋高粱米,粗布包袱里火柴盒、旧棉絮和豁了口的粗瓷碗叮咣乱响。
"往后得自己张罗吃食了,灶台怎么使可记牢了?"我默默颔首。他指着后山又道:"山里的野果子别乱摘,先拿给我瞧瞧,有些玩意儿吃不得。"我抿着嘴点头。
"溪水倒能喝,最好烧开了再入口。闲暇时多拾些枯枝备着,秋收时去田里转悠,总有些漏下的麦穗菜叶子。"我盯着脚尖轻声应下。王叔踌躇半晌,确定该交代的都嘱咐妥了,粗糙的大手才轻轻抚过我发顶。
我跪在黄土里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响头,再抬头时他正背过身去抹眼角,布满老茧的手掌冲我摆了又摆。说实在的,我这条命能吊到今日,全仗着王叔偷摸照应。
他常把自家口粮匀些出来,东家讨张破炕桌西家要口缺角锅,趁着四下无人塞给我几枚铜子儿。可纸终究包不住火,这事叫他家那母老虎知晓了。
那女人叉着腰冲进我的窝棚,唾沫星子溅了我满脸:"把昧下的钱都吐出来!"王叔当着众人面甩了她一巴掌,这下可捅了马蜂窝。整月里那婆娘都抱着娃娃在河边假哭,村头巷尾的闲言碎语跟苍蝇似的嗡嗡乱窜。
"定是那骚狐狸勾引村长!""瞧这丫头片子,亲爹要真在乎能扔下不管?"我蹲在墙角攥紧拳头,指甲深深掐进掌心。
自那以后,王叔再没明目张胆送过吃食。再碰面已是深秋,他把我叫到村西头老榆树下,压着嗓子说给乡里打了补助申请,每月二百块钱批下来就知会我。可三个月过去,连个铜板影儿都没见着。
有回我在榆树下踮脚够榆钱儿,他忽然从树后转出来:"钱到账没?"我摇头时,他眉头拧得能夹死苍蝇:"你爹每月初一都来领钱,我还当是他替你存着……"
原来我那赌鬼爹竟回过村子,却连正眼都没给过我。"往后每月初一,你就来这老榆树下等着。"我攥着衣角记下日子,从此日日蹲在树根底下张望。隔些时日,树影里总会递出个皱巴巴的信封。
后来才晓得,村长跟我爹说补助黄了。其实是王叔自个儿掏腰包,把补助金截下来悄悄接济我。半年后我照旧在榆树下候着,远远瞧见一行人疾步而来,吓得我忙往树后缩。走近了才看清,为首的竟是王叔的遗照,被那泼妇端端正正捧在胸前。
那日,我远远坠在出殡队伍后头,看着黄土一铲铲盖住王叔的棺木。待人群散去,我抱着那块青石碑哭得直不起腰。整个村子,唯有王叔把我当个人看,如今连这缕暖意都凉透了。
拖着灌铅似的腿回到茅草屋,却见王婶子叉腰堵在门口。她像头被激怒的母狮,揪住我耳朵就往门框上撞,巴掌雨点般落在脸上:"天天睡坟圈子,沾了晦气回来祸害老王!克夫的丧门星!"若不是旁人死命拦着,这疯妇怕是要拆了我这破屋。
夜幕压下来时,我蜷在漏风的墙角发愣。村医明明说王叔是心疾发作,怎就成我克的?梦里整条村道立满石碑,和爷爷奶奶坟前那块一般无二。我挨家拍门,门缝后飘出恶毒的咒骂:"灾星!扫把精!"
最叫我脊背发凉的是自家茅屋前也立着碑,碑上嵌着张泛黄照片——竟是我自己的脸。冲进屋那瞬,爷爷奶奶的轮廓在昏暗中若隐若现,待要细看,却成了爹娘的模样。他们撕扯我的皮肉,吮吸温热的血,折断单薄的骨。惊雷炸响时,冷汗已浸透褥子。
房梁漏雨的声音像沙漏,一滴一滴催命似的。推门望去,整个村子浸在墨色里,活脱脱一座乱葬岗。而我,就是戳在正中的无字碑。
新任村长再没送过救济粮,不知是政策变了,还是银钱进了他私囊。克死人的谣言倒像野草,见风就长。从前玩伴见了我都绕道走,大人们举着扫帚驱赶,仿佛我是什么脏东西。
老村长走后的第二场雪,比往年更凶。我蜷缩在小木屋里瑟瑟发抖,屋外是大雪纷飞。
冬天是最难熬的,没有野果,没有柴火。也捡不到蘑菇野菜去村里卖。
村长资助我的钱已经不多了,我不敢花了,那是村长留给我最后的东西。
深冬子夜,刺骨的寒风裹挟着雪粒拍打窗棂,老旧的木门在风中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。我攥紧手心里粗粝的木棍,死死盯着那扇摇摇欲坠的门户——门缝外徘徊的灰影显然不是善茬。
野兽利爪刮擦门板的声响撕破了雪夜的寂静,间或夹杂着类似幼犬呜咽的嘶吼。当那具毛茸茸的躯体突然发力冲撞时,腐朽的门轴终究没能扛住第三下重击。破门而入的灰狼抖落满身霜雪,碧绿的瞳孔在暗夜里泛着幽光,显然也被屋内的人类气息惊得后撤半步。
我浑身血液仿佛凝成冰碴,上下牙关不受控制地打颤,握着木棍的指节泛起青白。这畜·生却只警惕地盯了我片刻,便自顾自踱到早已熄灭的火塘边蜷成团,蓬松的尾巴扫过结着冰霜的地面,竟真就合眼假寐起来。
天光初透时,灰狼支棱起耳朵低吼两声,前爪刨开残破的门板消失在风雪中。我瘫坐在地,后知后觉发现里衣已被冷汗浸透。这畜·生莫不是个吃素的?或是可怜我这副皮包骨头的模样?
正午时分,我哆嗦着扒开及膝深的积雪,从冻土里刨出个皱巴巴的塑料袋。指尖细细摩挲着袋中灰白的黏土,像在鉴别什么稀世珍宝——这类高岭土最是细腻,吞下后能在胃里撑上小半日。只是万万沾不得水,否则这些土坷垃会在肚肠里结成石块。上月贪嘴多咽了几口,险些把肚皮撑得透明。
"观音土确实顶饿,可吃多了要人命的。"清凌凌的童声突然在耳畔响起。我猛地回头,一个女孩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我的身后,忽闪着大眼睛,看着我吃土。
她身上的衣服没比我厚多少,小脸被寒风吹得红红的,雪花落在她的睫毛上,映着她的眸子晶莹剔透。
寒风卷着雪粒扑在脸上,女孩跺着脚往手心呵气,试图给冻僵的指尖找回点知觉。破旧棉袄根本挡不住山里透骨的冷,她盯着自己呼出的白雾在空气里散开,像团瞬间就消失的云。
“你是谁?”
"我叫英子,刚跟着我妈搬到村尾。"姑娘自顾自说着,鼻尖在冷空气里皱了皱。
"这鬼天气,你咋不回家?"
女孩把下巴往立领里缩了缩,瓮声瓮气地蹦出三个字:"不想回。"
"这林间木屋是你的?"英子已经跺着脚打量起斑驳的木门,门框上还留着去年松鼠储粮时抓出的痕迹,"我前天来过,里头连个坐的板凳都没有。"
木门吱呀推开时扬起细碎的灰尘,女孩把最后半捆松枝抱进土灶。往常她总舍不得生火,可今天有客人,跳动的火苗舔着黑黢黢的灶膛,好歹让漏风的墙缝透进些暖意。
两个单薄的身影挨着土炕坐下,英子突然开口:"你爹妈呢?"
"不要我了。"火光在女孩瞳孔里跳了跳,映得整张脸忽明忽暗。
"哦。"英子往她那边挪了挪,布鞋尖轻轻碰了碰对方冻得发紫的脚,"我爸早没了,我妈……"她揪着衣角犹豫片刻,"她总说自己是天上的星君下凡。"
灶膛里的松枝发出噼啪爆响,火光将两个影子投在斑驳的土墙上。这是女孩头回和同龄人挨得这样近,连对方棉衣上晒过的阳光味道都闻得真切。直到积雪压弯的松枝发出断裂声,她们才发现天光已然放晴,云层裂开道缝,漏出蛋黄似的太阳。
"你饿了吧?"英子突然盯着她青紫的嘴唇问道。
女孩还没来得及摇头,红头绳已经掀帘冲进雪地里。她追到门口时,只看见对方踩着棉靴在雪地上留下一串小脚印。不过半盏茶工夫,英子抱着个鼓囊囊的蓝布包袱回来,解开时飘出阵新麦的清香。
"这是我偷……"英子突然捂住嘴,把"偷拿的"三个字咽回去,"从家里粮囤舀的。"她抓了两把小米塞进女孩手里,"你放心吃,我妈数粮食只数到十,多了少了都不在意。"
冒着热气的米粥下肚时,女孩听见自己空荡荡的胃发出满足的叹息。英子用树枝在泥地上画着歪扭的符咒,说这是她娘教的"驱邪阵"。两个小姑娘的手指在火堆上方交叠,勾着小指发下要当一辈子好姐妹的誓言。
后来女孩渐渐知道,英子娘是城里有名的神婆。那女人总在月圆夜对着香炉跳大神,嘴里念叨着"羽化登仙""脱胎换骨"的疯话,带着女儿像候鸟般四处迁徙。谁也说不准哪天清晨,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离开我们的小村子。
还好,整个冬天,她妈妈都没有搬家的想法。
我的小木棚能为英子遮风挡雪,她从家里偷摸出粮食给我们果腹。就这样,两个没人要的孩子互相依偎着,在冰天雪地里熬到了春暖花开。
村里的娃娃们见着我们就躲,连看门的土狗都比他们胆大。他们说我是狼窝里爬出来的野种,成天跟坟圈子打交道;说英子她娘是黄大仙附体,这丫头片子继承了妖法,专掏小孩心肝下油锅。八成是哪个大人为了哄孩子睡觉编的瞎话,倒叫这些小崽子传得有鼻子有眼。
我和英子压根不往心里去。都是被扔在犄角旮旯的破布娃娃,如今能抱团取暖就够知足了。那天她拽着我钻进她家茅草屋,我终于见着那位传说中的"活神仙"。
蓬头垢面的妇人坐在炕沿上,额角用草木灰画着歪歪扭扭的符咒。见着我跟见了索命鬼似的,手里攥着的桃木剑直往我面门戳:"鬼……这是冤魂来讨债了!"
我往旁边闪了半步,剑尖正戳在肩胛骨上。英子像护崽的老母鸡似的把我挡在身后,从米缸里抓了把高粱米塞进兜肚:"娘您又犯糊涂了,这是我新认的弟弟。"
"冤魂……是吊死鬼来勾魂了!"疯婆子突然两眼发直,举着木剑满屋子乱窜。英子扯着我就往门外蹽,后襟里还别着半袋偷来的口粮。
"你娘她……"我摸着生疼的肩膀直嘬牙花子。
"甭理她,见谁都拿桃木剑捅。"英子满不在乎地甩着辫子,"上回差点把我眼珠子戳瞎,现在不也活蹦乱跳的?"
回山路上撞见几个皮猴子欺负村口的憨叔。这老光棍在村里晃荡了半辈子,整天被碎催们拿石子儿砸得满头包,偏生还咧着嘴冲人傻笑。我过去劝过几回,倒被按在雪地里吃了几口泥。
这回英子叉着腰往跟前一杵:"再敢动手动脚,叫我娘上你们家唱大戏去!"几个小兔崽子当场就吓尿了裤子,哭爹喊娘地往家窜。
憨叔乐得直拍大腿,非要拉我们回他那破土房。从炕席底下摸出个铁皮盒子,里头的水果糖都化成了坨,糖纸和糖块黏得掰都掰不开。我和英子也不嫌脏,咯嘣咯嘣嚼得香甜。老头又从瓦罐里掏出两个硬邦邦的杂面馍,我们仨就着井水吃得津津有味。
打那以后,憨叔成了我们编外家人。我管英子叫姐,她管憨叔叫叔,我俩的日常任务就是保护傻子叔不被欺负。
一男一女两个娃娃,外加一个傻子,我们三个人形影不离,过得很开心。
"豆豆,我……"英子姐攥着衣角,声音细若蚊蚋。
"姐,出啥事了?"我放下正在修补的捕兽夹。
"今晚……能不能去你那儿借宿?"她睫毛扑簌着,指甲几乎掐进掌心。
我愣在原地。倒不是心疼那间漏风的木屋,也不是怕旁人嚼舌根。只是那铺干草垫子早被露水浸得发硬,墙角还堆着没来得及洗的猎户装。我三天没去溪边擦洗,汗馊味混着火塘烟熏气,实在不敢让姑娘家挨着睡。
"和婶子拌嘴了?"我挠着后脑勺,"要不……去傻子叔家凑合一宿?"
"吼吼。"正在劈柴的傻子叔突然咧嘴,斧头在空中划出夸张的弧线。
英子姐瞥见傻子叔沾着木屑的络腮胡,瑟缩着往后退了半步:"算了,应该不打紧。"
可她眼底的忧虑像团化不开的雾。那天晌午我没回山脚的窝棚,蹲在傻子叔院里磨刀石旁,把柴刀磨得锃亮。
夜幕刚压下来,村口老槐树方向突然炸开喧哗:"快去看呐!疯婆子又闹起来了!"
我抄起猎刀就往英子姐家冲。刚拐进巷口,刺耳的尖叫直戳耳膜:"滚开!娘!救我!"
扒开看热闹的人群,眼前景象让我血气上涌——村里有名的二流子正把英子姐压在磨盘上,一条胳膊铁箍似的锁住她双手,另一只手粗暴地扯着她裤腰。英子妈却围着两人跳起诡异的圆舞,嘴里念念有词:"圣女献身……飞升在即……"
围观者或踮脚张望,或交头接耳,活像在看年三十的社火表演。荒蛮的山风裹挟着令人作呕的欲望,在漆黑夜色里肆意游走。
我抡起块鹅卵石,照着二流子后脑勺砸去。他惨叫着回头,酒气混着血腥味扑面而来:"小兔崽子活腻了!"
第二下被他歪头躲过,铁条破空声擦着耳畔呼啸而过。大腿瞬间绽开血花,我踉跄着拽起英子姐往傻子叔家奔。身后传来二流子气急败坏的咒骂,混着围观者意犹未尽的咂舌声。
刚冲进院门,满头是血的二流子就踹开了摇摇欲坠的篱笆。"傻子!给老子滚开!"他挥舞着带血的铁条叫嚣。
傻子叔突然从灶房冲出来,菜刀在月光下泛着寒光。这个平日总被孩童扔石子的憨汉,此刻像头被激怒的熊罴,胡乱挥舞的刀锋逼得二流子连退三步。
“傻子叔,救命。”我和英子哭喊着。
傻子叔拿着一把菜刀,刀背重重砸在院中的石臼上,火星四溅。
混混怕了,他知道傻子叔真的会砍他,而且砍死了他也不犯法,他撂下句狠话落荒而逃。
月光下,傻子叔粗糙的大手轻轻拍着我们发抖的肩膀,喉间发出类似幼兽的呜咽声,像在安慰,又像在哭泣。
次日清晨,整个村子都炸开了锅。
不过茶余饭后的谈资并非那无赖企图欺辱我姐的恶行,反倒成了茶馆里最新的笑料——堂堂七尺男儿竟连两个稚童都奈何不得,裤子都褪到脚踝了还让人溜之大吉。
那混账东西涨红着脸梗着脖子辩驳:"要不是英子娘跪着求我碰她闺女,老子才不屑对个豆芽菜下手!"
家是断然回不得了,林间木屋也成了是非地。我和姐姐只能躲到傻子叔那间漏风的土坯房里。我发起高烧,溃烂的伤口又疼又痒,不过三日光景,伤处便渗出黄脓。这分明是感染的征兆。
意识昏沉间,往事如走马灯般闪回。上回发高烧时,我就像团破抹布被爹娘推来搡去,周身浸透着被遗弃的寒意。那条通往母亲娘家的黄土路又浮现在眼前,二十里山路,硬生生割裂了我与世间最后一丝温存。
"豆豆,别合眼!"姐姐带着哭腔的声音将我拽回现实。
此刻我正趴在傻子叔佝偻的背上,姐姐在旁死死箍住我的身子。那条通往卫生所的土路颠簸得厉害,姐姐哼起童谣为我提神:"蓝蓝的天上银河里,有只小白船……"
"姐,真好听。"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,"等我病好了,天天听你唱。"
"好,咱们到了。"姐姐指着前方那栋二层小楼,眼里泛起水光。那座我曾无数次仰望的卫生所,此刻正矗立在晨光中。
刚踏进门槛,来苏水的气息便裹挟着希望扑面而来。傻子叔手忙脚乱把衣兜翻了个底朝天,姐姐也抖开补丁摞补丁的布包,零钱在诊台上堆成小山。我瞥见那些皱巴巴的纸币,最大面额不过五毛,终究没寻到王叔给过的那种青色大团结。
穿白大褂的大夫扫了眼零钱堆,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皱。姐姐扑通跪下,额头重重磕在水泥地上:"大夫行行好,先给孩子治病!钱我·日后做牛做马也补上,求您了!"
我的心随着大夫的沉默坠入深渊。走廊的日光灯白得刺眼,病患的喧哗声浪此起彼伏,那袭象征救死扶伤的白大褂在我眼前晃成虚影。困意如潮水般漫上来,恍惚间听见姐姐带着哭腔的哼唱声越来越远。
"孩子要紧,快把钱收好。"清朗的男声撕开混沌,诊室里忽然洒进一束光。
我的眼眶里涌出两行清泪,顺着脸颊滑落到衣襟。
一行是给卫生院大夫的,感激他妙手仁心。
另一行是给爹娘的,要是他们当年肯花两分钱把我送到卫生所,大夫会不会也像今天这般分文不取?可他们连这点念想都不曾有过。
消毒水刺得伤口火辣辣地疼,傻子叔又把我驼在背上,深一脚浅一脚往家挪。英子姐挎着竹篮往深山里钻,野菜野果摘了满筐,拿去村口换钱。有人看她可怜会扔几个钢镚儿,更多是骂骂咧咧啐她晦气。
如今傻子叔那间破茅屋,倒成了我们姐弟仨的安身所。可这日子过得比山涧的石头还磕碜,傻子叔天不亮就往后山跑,采些野花野果回来,乐呵呵塞给我们姐弟。
直到那个雾蒙蒙的清晨,日头都爬到竹梢了,傻子叔还没回来。
我和英子姐等到日头西斜,等来的是满山遍野的呼喊。后山每块石头缝都翻遍了,连个布条子都没找着。夜里狼嚎声此起彼伏,我们蜷在山脚小木屋,听着风声像野兽呜咽。
第二天鸡叫三遍就摸黑上山,日头落山才拖着灌铅的腿回来。整整七日,后山让我们翻得跟自家菜地似的,傻子叔却像晨露般蒸发了。
村里人嚼了半月舌根,都说傻子叔早让野兽撕巴了。这日王刚那泼皮晃到茅屋前,吹着口哨推门而入。
"滚!"我抄起门后的扁担。
他飞起一脚把我踹进屋角,咸猪手往英子姐脸上摸:"小浪蹄子,上回让你溜了,今儿非得瞧瞧你裤裆里长啥样!"
我摸到灶台上那把豁口菜刀,学傻子叔的憨劲儿乱砍。王刚胳膊上见了红,抄起砖头要砸人,忽听得院门"哐当"一声。
"王刚你作死呢!"六叔叉着腰站在门口,眉头能夹死苍蝇。
泼皮悻悻扔了砖头,眼珠子在我和英子姐身上转悠:"傻子没啦,我帮他收拾家当……"
"放你娘的狗臭屁!"英子姐攥着衣角哭喊。
六叔扫视着漏雨的茅草顶,从兜里掏出皱巴巴的钞票:"趁天亮赶紧走,去镇上,去县城,讨饭要饭都成,再别回来!"
我看了我姐一眼,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。
“走吧,离开这里,你俩还能活。”
六叔给了我俩点钱,我俩也收拾好了东西,站在村口。
其实也没什么可收拾的,一点碎钱,几件衣服,还有傻子叔铁罐罐里的过期糖果。
别的就没了。
"豆豆,你得去念书。"
"念书?"
我攥着姐姐的衣角,踩着乡间小路的碎石子往城里挪。晨露沾湿的布鞋帮子磨得脚踝生疼,我俩的影子在土路上拖得老长。
"我和阿娘在城里落脚那会儿,瞧见街坊家的娃娃都背着书包上学堂。"姐姐忽然停住脚步,认真看着我,"你晓得不?城南小学的围墙刷着蓝漆,操场上还有木马跷跷板。"
"念书能顶饭吃?"我抠着指甲缝里的泥,想起村头二狗子辍学后跟着包工头搬砖,每天能挣五毛钱。
"念了书就能挣大钱!"姐姐突然拔高嗓门,惊飞了路旁芦苇丛里的麻雀,"再没人敢欺负你,往后……"她忽然噤声,喉头动了动,"反正你得念书。"
我低头盯着磨破的鞋尖:"我想跟着姐。"
"说啥浑话!"姐姐突然扳过我的肩膀,指尖掐得我生疼。我晓得这时候不能犟嘴,上次顶撞她,她三天没给我留晚饭。
路过卫生院时,我贴着斑驳的白墙挪不动步。铁皮招牌在风里叮当作响,消毒水的气味直往鼻子里钻。等将来挣了钱,我定要给坐诊的大夫包个大红包——要不是他大半夜出诊,那年发高烧的姐姐早烧成傻子了。
玻璃窗里忽然闪过道熟悉的影子。
穿碎花裙的女人抱着襁褓来回踱步,嘴角咧到耳根根。她身后穿的确良衬衫的男人正把纱巾往她头上搭,活像电视剧里演的新婚夫妻。
那女人转过脸的瞬间,我听见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。
阿娘也瞧见我了。
她怀里的小娃娃突然哭闹起来,男人不耐烦地扯了扯领口。阿娘慌忙把孩子塞过去,拎着网兜里的苹果和蛋糕往这边赶,塑料凉鞋在水泥地上拖出刺耳的声响。
"拿着。"她把东西往我怀里一摞,手在裤兜里摸索半天,掏出两张皱巴巴的十元钞,"妈现在……现在不当家,就这些……"
我接过钱时触到她冰凉的手指。她背过身去用袖口按眼角,后颈上还粘着根稻草——定是昨夜在牛棚凑合睡的。
"姐,吃糖。"我撕开包装时沙沙作响,橘子硬糖在嘴里泛起酸涩。
"不留些?"姐姐盯着糖纸出神,"你娘给的,舍得全吃了?"
"她不是我妈。"我把糖纸折成千纸鹤,看着它坠入路边的臭水沟。
我姐没再多说什么,只是吧嗒吧嗒嘴,嘟囔着好像也没那么好吃。
看见妈妈说不高兴是假的,但看见她怀里的孩子,我好像一下子长大了。
她又嫁人了,有了自己的孩子,对那个孩子是那么的好。
我,到底差在哪里?是我不够懂事么?
我又想到了爸爸, 到现在也不知道在哪里的爸爸,他现在过得怎么样,有没有那么一会儿,一小会儿,会想起我。
拍了拍屁股:“走吧。”
英子姐拉着我的手:“没事,你还有姐姐呢。”
到了城里,找到了学校。
门卫师傅打量着我们补丁摞补丁的衣裳,粗布门帘似的眉毛拧成了疙瘩:"你们俩小鬼头在这儿转悠啥呢?"
我攥着书包带子往前蹭了半步:"叔叔,我想打听个事儿,咋能来这儿念书啊?"
门卫师傅抓了抓后脑勺,蓝色大盖帽跟着晃悠两下:"让你们家长来办手续呗,到岁数自然就能进学堂。"
"我们……没有大人了……"英子姐把衣兜翻了个底朝天,几枚硬币叮叮当当滚出来,"我辍学也行,让豆豆念书成不成?"
门卫师傅蹲下身,老茧横生的手指把零钱码整齐,又轻轻推回姐姐怀里:"这可使不得。要是孤儿的话,得去福利院登记,那儿的孩子也能上学堂。"
顺着他手指的方向,我们深一脚浅一脚摸到福利院。穿碎花布衫的保育员阿姨端来两碗热汤面,腾起的热气氤氲了姐姐眼底的惶恐。刚收拾完碗筷,穿制服的工作人员就拿着记录本过来了。
"黄小豆同学可以暂时住这儿,我们确实联系不上你父母。但孙英同志……"她推了推眼镜,"派出所刚来电话,说你母亲那边有消息了,得尽快回家。"
姐姐手里的搪瓷缸"咣当"砸在铁架床上,面汤在缸壁晃出惊慌的涟漪。
"豆豆,我得跑,决不能回那个吃人的地方。"她指甲掐进我手背,疼得我直抽气。
"咱们求求阿姨,让姐姐也留下好不好?"我带着哭腔扯她衣角。
"没用的!"姐姐突然拔高嗓门,把我吓得一激灵,"她肯定会找到这儿来,就像……就像猎狗闻着味儿似的!"
我含着泪点头如捣蒜,喉咙里堵着团棉花说不出话。姐姐猛地把我箍进怀里,军绿外套上樟脑丸味道直往鼻子里钻:"你安心读书,姐去工地上搬砖也供你上大学,每个月都给你写信。"
"我跟姐去扛沙包!"我抹了把鼻涕就要往床下蹦。
"胡闹!"姐姐突然厉声喝断,胸脯剧烈起伏着,"你给我把书念出个样来,就是对我最大的孝顺!"
那晚我和玩伴们挤在孤儿院的宿舍里,四周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。没了姐姐和傻子叔的屋子,空荡得像座荒废的祠堂。
恍惚间我又跌进童年记忆的漩涡——那个冷清的村落,每张面孔都像结了霜的石头。坟茔如沉默的巨人将我围困,连呼吸都变得艰难。院里的孩子大多像刺猬般竖着尖刺,可当他们收起防备时,也会在阳光下笑作一团。我猜他们未曾尝过我命里的苦果。
他们总与我保持着微妙距离,我便日复一日蜷缩在庭院角落,看云卷云舒。傻子叔现在何处漂泊?姐姐在广州那座陌生城池可还安好?有没有被恶人刁难?这些念头如藤蔓般缠得我喘不过气。
直到幼儿园老师为我推开知识的大门。初入学的那天,黑板上的方块字像天书般漂浮。同桌小姑娘数次红着眼眶躲开我——其实我有认真搓洗过衣裳,可常年与泥土厮磨的土腥气早已渗进骨子里。
放学时徐老师将我留住。这位总是带着书卷气的中年男教师,蹲下身与我平视:"哪处没听明白?"我攥着衣角摇头,满黑板的符号于我而言皆是混沌。他轻拍我肩头:"先回家吧,作业也不必写了。"
可我还是硬着头皮把习题填满,哪怕答案错得离谱。次日课后,徐老师递来本手写教案:"每日留堂半时辰,我从拼音字母重新教你。"他甚至说服其他教员,为我单独准备阶梯式习题。
除夕夜,徐老师牵着我冻红的手回家。刚出锅的饺子在瓷盘里冒着热气,他往我碗里夹了又夹:"多吃些,长身体要紧。"咬开面皮的刹那,泪水突然砸进醋碟,在氤氲热气中碎成晶莹的珠。
那是我首次向人诉说身世,刻意跳过了最惨痛的片段。老师摘下眼镜擦拭:"如今你坐在学堂里,和所有孩子站在同条起跑线。只要肯下功夫,日子总会拨云见日。"他指着案头《钢铁是怎样炼成的》:"要像保尔那样活着,将来才有底气护住你想护的人。"
我含着泪点头。徐老师于我,是穿透乌云的救赎之光。他不仅在课业上循循善诱,生活里更是处处留心。成绩滑坡时与我促膝长谈,进步时悄悄塞来钢笔作奖赏;同学欺生时他严厉训诫,我犯错时他亦不留情面。
返院那日,生活老师举着信封雀跃:"你姐姐来信了!"我几乎是扑向床铺,信纸上的字迹带着南边的潮湿气息。
姐姐说她去了广州,我不知道广州在哪,只知道离我们这里很远很远。
姐姐在信里说她在外面过得挺滋润,让我把心搁肚子里,别成天惦记她。字里行间翻来覆去叮嘱我务必把书念好,要是遇上啥过不去的坎儿就给她写信,还特意用红笔勾了句:"等我家老幺考上大学那天,姐就是砸锅卖铁也要回来,亲自送你进大学门!"
信封里还塞着五张崭新的百元钞,说是给我添补日常花销的。【后续在主页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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